關於Before Midnight 愛在午夜希臘時
在電影上映之前，就先從FB裡國外的粉絲團訊息當中，聽到了主題曲音樂。或許是因為電影的背景是在希臘吧，所以選了希臘最著名的歌手Haris Alexiou的Gia Ena Tango。
不知道這應該是哪一種類型的探戈，是熱情隨興的阿根廷探戈，還是嚴謹的標準探戈。然而，我想在這一部裡，用了這樣的音樂，或許是因為探戈是兩個人的樂曲，而不像Before Sunset當中，Jesse的小說，與Celine的歌曲一樣，只是獨白。
所以，在這一部，是兩個人一起的故事了，而不再是一個人的，或是各自的視角了。
儘管在看過Before Sunset之後，在期待Before Midnight之前，不同的影評和影迷對於巴黎日落之後的情節總是有著各種的猜測。不過，我一直相信，在相隔9年之後，兩人再度相處的那80分鐘，已經永遠地改變了他們兩人，再也不容易分開了。
於是，他們在一起了。
兩人之間的情感這麼的強烈和篤定，在第二部這樣浪漫狂喜的重逢之後，回歸到現實，當然，就跟每一對在一起的人一樣，還是有很多的實務上的事情要處理，也有很多的情緒心思，在兩人在一起實際的相處生活之後，會有所改變。如同在幕後訪談當中，Julie Delpy 說到，這一部並不是傳統的浪漫愛情電影，而是在非常真實的情節當中演繹著浪漫... 這是一般的愛情電影不會有的內容，而其他的探討夫妻伴侶相處問題的電影，也不會有如同這三部曲一路以來的脈絡和深刻，因為，我們這些觀眾，是看著他們如何一路走來的。
Jesse離了婚，可以想見的是，他的前妻和Jesse之間再怎麼地形同陌路，一旦成了被離開的對象，就成為抓著道德高度不放的受害者。離婚與兒子Hank監護探視權的事務、與兒子相處的時間等等，是在第二部中談到願意為兒子付出一切的Jesse所不得不揹負著的代價。從電影情節的鋪陳，猜想Celine一開始是跟Jesse一起回到了紐約，這應該是遷就Hank的探視權的結果。直到Celine懷孕，Jesse跟Celine一起回到巴黎待產，才有Jesse前妻帶Hank搬到芝加哥的狀況發生。於是，曾想要為兒子付出一切的Jesse，只能選擇了和Hank分隔兩地，待在巴黎和Celine與女兒們在一起。
當然，這是合理的選擇，不論是就情感上，或是現實上的考量，都會是如此。和兒子的分開，不得不損失的陪著兒子成長的時間，成了Jesse心中的遺憾與疙瘩。這也是必然的。在幕後訪談當中，Ethan Hawke也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不可能做了選擇，而沒有人受到傷害... " 雖然人生不見得一定是公平的，然而，能夠和自己思念了那麼多年的摯愛對象在一起，生了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女兒，付出這些代價，似乎也就讓這個故事變得更真實些。
有趣的是，同樣是分隔兩地，甚至不是親生的，Celine和Hank的相處要比他們父子之間親密多了。或許，父子之間的相處，本來就不是那麼的容易，尤其Hank又已經是來到了青春期的年紀，即使是一般的家庭，在這個時期親子之間淡漠尷尬交惡的也比比皆是。相對的，Celine隔了一層，也許是距離造成美感，也許也因為Celine本來就是一個好媽媽.... 所以，電影中也透過Hank的態度，以及Celine和Hank的相處，暗示著Jesse的情緒和苦惱可能有一大部分根本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
不過，親子之間這樣的狀況，顯然一直會是Jesse和Celine之間的一個issue。電影一開始在車上，Jesse開始"發作"的時候，Celine就提到Jesse每逢重要節日或長假相聚後要和Hank分開，就必然會出現這樣的情緒反應。
雙胞胎女兒，這一對分別以美國傳奇爵士歌手Ella Fitzgerald，和Before Sunset片尾以聲音出現過的靈魂樂與爵士樂歌手Nina Simone命名的雙胞胎女兒，想來她們的命名對於Celine和Jesse應該別具意義。隨著電影序幕的揭開，Jesse送走兒子，在看著Hank頭也不回的失落感當中慢慢地步出機場，淡淡的鋼琴聲響起，跟著Jesse的視線，鏡頭帶到前面，我們看到Celine正依在車邊講電話... Jesse慢慢地走過去，Celine看到他走近，就邊講電話邊轉身上車，鏡頭隨著Jesse打開車門，我們看到後座兩個小女孩正睡著... 這一幕，看來是這麼的自然流暢，不須言語的默契和動作，於是我們知道，他們在一起，他們有了一個家。
兩個可愛的雙胞胎女兒，定居在巴黎，兩個人沒有結婚，但一直在一起。Celine依然作著與環保有關的工作，Jesse則是持續寫作。兩人分工照顧女兒們，自嘲著自己是很糟糕的父母，為著方便而跳過帶女兒看古蹟的機會。如同Jesse在Before Sunset裡安慰Celine的，Celine當然是個好媽媽，然而，讓Celine有些意外的是，Jesse和她一樣，用著孩子所發生的事情歷程當作對時間的記憶刻痕。
同樣讓Celine有些意外的是，Jesse依然甜言蜜語地說著，Celine是他真正的第一次戀愛，第一次有跟一個人Connecting的感覺。相對來說，Celine就要理性了一些。這18年來，Celine的型似乎一直都沒變過，聰明、反應快、幽默調皮，卻也明確直接地說著Jesse當然不是她的初戀。不過，在車上她邊捏著Jesse的臉一邊說著，她此生的摯愛居然找不到刮鬍刀等等的，依然是有著那樣甜膩的撒嬌；在車上Jesse開始說著和Hank分開的沮喪，Celine明知是老問題了，卻也一手撫著Jesse的頭和肩膀一邊聽他說... 這一小段彷彿是重回Before Sunset裡車上那一段，當Jesse說著自己婚姻中的不快樂，Celine在旁看著他，想要伸手安撫Jesse卻又遲疑地收回來... 從這些小情節來看，這18年來，Jesse依舊是那個隨興浪漫的Jesse，而Celine，也依舊理性獨立卻又體貼迷人...
不過，另一方面，對Celine來說，Jesse的小說所公諸於世的情節，似乎成為她亟欲甩掉的刻板印象。在餐桌上年輕的情侶問到他們如何邂逅的過程，Celine就快速草率地將我們觀眾心目中浪漫無比的故事在兩句話間輕輕帶過，彷彿那曾經的種種情懷從沒有發生過；在旅館櫃台，Jesse的書迷要求簽名時，也可以看到Celine有著些許的心不在焉，甚至是不耐和焦躁，顯然這樣的情節已經在她生活當中上演過太多次了... 呼應著後面在旅館房間中兩人的爭吵，甚至應該還有接續著Before Sunset裡Celine說的，Jesse那本小說提醒了她曾經是多麼浪漫、抱著夢想的女孩... 對Celine來說，Jesse那兩本書中所描述的，那樣的聰明幽默、慧詰迷人、浪漫性感的Celine，就算曾經存在過，也早已在這些年的實際生活中遠去。所以她說著自己的產後憂鬱症可能從未恢復，說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思考，很久沒有創作，即使她仍然知道，也依稀記得自己就是當年的那個迷人的Celine....
正是因為記得，所以才會更加無法接受現在的自己吧。
在劇情的安排當中，兩人並沒有結婚。我想這樣更容易凸顯他們之間的相處和情感，也讓吵架抱怨更顯出張力。這樣的設計點出兩人之間的情感堅實到不需要靠結婚的誓約或是法律來維繫，變得更形真實。而呼應著這樣的真實，那對年輕的情侶，Anna與Achileas，還沉浸在熱戀當中卻也很實際地對於未來抱著悲觀態度；而餐桌上老太太Natalia所說的"我們終將只是過客..."，不但成為這部電影裡讓最多觀眾印象深刻的話語，而且也似乎以更高的高度俯瞰著這些情愛關係：是的，在情感當中，我們都很看重，我們也都對某些人很重要，然而長遠來看，這些都將消逝...
於是，不管我們認為自己的感情有多麼特別，不管我們覺得身邊的人彼此之間有多重要，放大來看，其實都一樣，也都會消失。所以，在餐後Jesse和Celine走路到旅館的途中，兩人也談著生死、數十年的婚姻關係等等... 話題雖然嚴肅，卻在劇情的鋪陳當中，顯得像是因為剛剛在餐桌上的一場與朋友的對話下來，兩人的有感而發，而這只是他們之間日常生活的一個正常的傍晚而已。
於是，一樣的無話不談，而且更好的是，孩子不在身邊，兩個人的默契在電影一路當中處處表露無遺。一如在Before Sunset裡Jesse所自豪的，Jesse的好色和性致勃勃並沒有改變，所以從一開始在車上，Celine和Jesse就拿著這點在開玩笑。另一方面，像是在重溫Before Sunrise裡很多影迷所喜愛的那段假裝打電話而相互告白的一幕，Celine在餐桌上的那段即興演出，以及Jesse也十分有默契的配合，依舊十分精彩....
兩人之間的情感和默契，或許是在這部Before Midnight最重要的部分了。在車上的打打鬧鬧和拿孩子、刮鬍子、好色、初戀開玩笑；在超市買東西Celine說著採購清單放在Jesse的皮夾裡；餐桌上的談話；散步到旅館路上的談話與襲胸；甚至後來在旅館裡的吵架等等。而在小禮拜堂裡的那一段，有著類似像Before Sunset裡，兩人一路走樓梯上去到Celine的公寓那一段的感覺。很安靜，卻也有著濃厚的情感交流。當初在樓梯的那一段，兩人之間有著相互交心告白之後，欲言又止的，強抑克制著的曖昧與激動情緒；而在小禮拜堂這次，Jesse忍不住地輕吻著Celine的後頸，Celine談著女兒們問到他們婚禮的事情，說著黃色笑話還兼調皮挑逗... 從這邊一路延續到進了飯店之後，Jesse開始拉著Celine，兩人熟練自然，也帶著些像是久違後的難耐地親熱。是那種毫不做作、自然、熟悉流暢的言語動作，將兩人之間的18年的真摯情感，9年的相處默契表露無遺。
只是，再怎麼契合，總還是會有衝突發生的。兩人之間的爭吵，有一部分來自於相處的關係，有一部分來自於Hank所引發的爆點，也有一部分來自於Celine對於自己被迫的改變的不滿。撇開了Jesse的小說中所描述的浪漫描寫和情境，對Celine來說，每一天的日常生活才是她真實要去面對的。她像所有的母親一樣愛著，也憂慮擔心著孩子；另外，卻也不甘於自己只能做一個兼職母親而不能全心放在事業成就。在Before Sunset當中，Jesse曾取笑Celine說，只要吃點抗焦慮藥物，Celine就會是個好媽媽。的確她是。從她跟Hank的相處比起Jesse更為親近，這也是事實。所以，也許Jesse的情緒有一部分也來自於某些程度的忌妒，因為他渴望著與Hank更多的相處卻不可得，而且從結果來看，其實並不是有沒有相處機會的問題，而是在同樣的時間狀況下，Hank就是跟Celine比較親近，卻和他這個父親疏遠。或許Jesse只是無法接受這樣的狀況，於是把結果怪罪於"Celine的歌讓他把自己的一生搞砸了"。相對的，Celine對於現有生活的不滿，對於自己的失落，也讓她把積壓的情緒化約為一句"I don't think I love you anymore"...
其實，對彼此的情感，以及相處起來的共鳴與默契，才是兩人之間真正的基礎。所以吵架當中所提到的陳年舊帳，其實都不是重點。我們也許常常在想，或甚至怪罪著自己當初的某些選擇讓自己落到現在的狀況。然而，實際上當我們做了一個選擇，本來就要負擔著失去其他的代價。做了選擇，我們從中獲得收益，我們也因此失去了一些。以Jesse來說，選擇了跟Celine重逢，跟摯愛的Celine在一起，他獲得了情感上的滿足，他有了家庭生活和兩個可愛的女兒，相對的，他失去了和兒子Hank相處和一起長大的時間，他失去了有"正常工作"的機會；以Celine來說，她和Jesse在一起，一樣獲得了情感上的滿足，一樣有著家庭生活和兩個可愛的女兒，相對的，她失去了自己的思考和創作的空間時間，失去了獨立自由的事業生涯，失去了曾有過的浪漫情懷與憧憬...
很實際的是，這些所失去的，是不能用所獲得的來彌補或是平衡。那是不一樣的。所以人們的心情裡總是會有著遺憾和失落。不過，那也是沒有辦法的。當我們能夠看清楚這一點，我們才能夠學著去接受這樣的實際：享受我們所獲得的，也接受我們已經失去的，或者，接受那些我們所不可能得到的現實。
所以，在電影的最後，Jesse坦白地說出，他相信沒有其他人可以忍受Celine的脾氣，而他的裝瘋賣傻，也只是為了要搏她一笑。他沒說出口的是，之所以忍受，之所以想逗她笑，只是因為他愛她。所以Jesse說，"如果Celine要真愛，那這就是了。這個真愛並不完美，但這是真的。 "可以看出Jesse說出的這話裡，已經開始有了疲倦和無奈，而Celine在氣過之後，也像是帶著同樣的疲倦和無奈，用只有Jesse能夠懂的，以及那原本調皮精靈的Celine的方式，把這一段講到這Before Midnight的時間點就好...
一路以來，到了這18年後的Before Midnight，可以這麼的真實，除了浪漫的故事線以外，更重要的應該是Jesse和Celine角色塑造的成功。
我想這三部Before Sunrise, Before Sunset, 和Before Midnight會是我最愛的電影系列。或許我最喜愛的是Before Sunset，但這部Before Midnight卻讓我有最多的想法。
是的，或許Before Sunrise的邂逅是衝動浪漫的，或許Before Sunset的重逢是過於巧合了點，然而在現實生活當中，透過萬能萬惡的Google與無遠弗屆的FB，真的有可能讓這樣曾經的失落再度相聚。那麼，然後呢？
對我來說，當初最期待於這部電影的，是想要看看，一對愛得這麼深切，默契和共鳴這麼強烈的靈魂伴侶，一旦生活在一起了，會是甚麼樣的情景？我不會單純幼稚地想著童話故事的完美結局。所以，很真實。是真愛，但真愛不會是完美的。不會因為他們之間是這麼完美的契合，就能夠有完美的真愛。只要是真實的，就是現實的，就是不完美的。
我很可以理解，即使Celine已經開始身材走樣，然而，Jesse對她的那種親密感與情慾的渴求，卻依然是這樣的自然，那是因為這樣的想望，是來自於Jesse和Celine一直以來的情愛，來自於兩人之間一直都還有著的親密感、默契、以及相處的共鳴，而不只是色相肉慾而已。兩人之間持續著18年來的無話不談，一邊開車還可以開著玩笑打情罵俏，一路走著可以毛手毛腳兼談著情慾和生死情感；Jesse依然常常不太正經，但也依然會對Celine耍著甜言蜜語；Celine依然慧詰幽默，在小禮拜堂中調皮且挑逗地說著黃色笑話；也依然是反應快速明確直接，可以邊走邊說著自己想要性高潮，可以聽到長達六七十年的婚姻關係直接冒出一句Fuck，可以即興地演出而Jesse也自然地配合....她那樣的魅力未曾隨著外型變化、養兒育女、或是現實生活瑣事而消逝...
從DVD當中所收錄的訪談裡，導演Richard Linklater說到，在第一部Before Sunrise結束時，人們並沒有期待會有續集的出現，頂多只是用猜測討論著到底他們半年後會不會碰面當作聊天的素材。到了第二部Before Sunset，他們就開始有了些佈局，而結局停下來的位置，也讓觀眾有些期待看到Jesse選擇留下來跟Celine在一起。而有趣的是，第二部和第三部的發想，其實都是在前作上演後五、六年，他們三人才開始有些靈感和構思出來。這次的Before Midnight，就是他們三人在Before Sunset後的五年多，都覺得"Jesse和Celine好像有些話想要說..."，才生出了這一部Before Midnight。
或許也是因為隨著三個人各自的人生經歷，而覺得想要再說點Jesse和Celine的故事吧。或許有了孩子之後，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不過，在不同的人生階段，總是會有些話想說說的。對於現實人生當中的觀眾，或許，藉情於這樣的系列電影，才能讓我們不覺得自己是孤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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