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的愛情電影或小說，似乎有點玩到快要沒有題材了，看看許多翻譯小說作品或是改編電影，逐漸會有些帶點玄幻色彩的作品出現，即使是純文藝的，例如”班傑明的奇幻旅程”、”時空旅人之妻”這一類的。然而，真正能夠打動人心的，始終是真實的人生故事，自古到今都一樣。記得以前曾經讀過，許多文學作品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它們所描述的是當時的真實生活，例如雨果的悲慘世界、例如金聖嘆所評注的四大奇書…
雖說現實當中的人生，往往比小說或是電影更為戲劇化，然而這三部曲Before Sunrise/Sunset/Midnight，幾乎就是一部真實人生的寫實。
閱讀著一個故事的時候，最想要知道的往往是：”然後呢？”很多的續集電影或是小說，都不容易真正把故事收在一個好的點，然而這一系列卻做到了。或許是個逗號，也或許是刪節號，然而，每一次看到了電影終了，總會覺得，這一段故事就說到這裡就好，因為我們知道，他們之間、這樣的故事，不會有句號。
這一個故事，從浪漫走到實際生活，是如此的真實，讓人幾乎認為Ethan Hawke和Julie Delpy就是真正的Jesse 和Celine，有著如此的默契與互動，真正的走過了這18年，然後，繼續著他們的故事，無論將會變成如何。
當初在維也納的相遇，以及約好共度一天，或許是個極為浪漫的邂逅，然而，若不是兩人可以如此的契合，能夠交流彼此的想法、思考與觀點；能夠從互動當中形成不可言喻的默契；能夠在相處不到24小時之間，就能夠如此地貼近並眷戀著彼此…如果不是這些，這樣的邂逅也只不過會是個大膽的ONS嘗試而已。而實際上，這樣的相遇與相處，成了對他們來說，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之一。也因為這樣，讓他們之間這樣強烈的情感，有了存在的合理性。因為，那不只是一見鍾情式的激情，而是經過相處互動、想法交流、相互靠近而形成的契合與眷戀。
於是，原本說不再見面連絡的兩人，在臨別之際終於忍不住放下偽裝的不在乎，急切的表達著有多麼地在意對方，從五年、一年到半年之約，一如初相遇時候的衝動，但是隨著片尾的場景回顧，與兩人各自在自己的歸途上的情境，是不是真能再相見，作為觀眾的我們，也許各自有不同的想法和預測，但是在電影當中，在當時的兩人心中，他們是想要再見面的，他們的確是在這一夜之間相互愛上了。在那樣的年紀時，與在那樣的情境之下，有這樣的愛情發生，對他們來講，似乎就是全部了。於是，故事就說到那一刻就好。
然後，就是九年後的Sunset了。
人們往往都會覺得，自己的愛情歷程是獨一無二的，是浪漫的。如同Before Midnight裡，年輕的情侶Anna和Achilleas說著他們的故事一般。其實，或許很多人都有著彼此大同小異的浪漫故事，而能夠成就其獨特性的，是因為那是自己的故事。維也納相遇後的九年，Jesse用他們之間的故事，讓他們得以重逢。
這一部Before sunset也許是史上最佳的續集電影兼重逢電影吧。在當初第一部結束之後，出乎許多影迷的期待，居然續集就這麼出現了。或許這樣的驚喜，就如同Jesse在簽書會見到Celine一樣吧。
我相信，這一系列的三部電影，是要有著相當的經歷和心境，才會能夠去體驗和有共鳴的。在有過初初戀愛萌芽時的矜持惶急羞澀不知所措，還有心靈交會時的激動曖昧愉悅的經驗，來看Before sunrise相信是會很有感覺的。同樣的，有過那種曾經錯過、失去曾有過的機會、止不住的思念、追悔的遺憾經驗的，來看Before sunset，也才會有足夠的悸動。
幾乎可以想像著Jesse和Celine的心情，在他們錯過了那半年後的約定之後。我相信，就如同Celine所說的：年輕時，我們總以為還會再遇見很多能夠讓我們覺得心靈相通的人，然而在許多時間之後，你才會了解，這樣的機會在一生當中其實很少… 在一開始，或許兩人會很懊惱，就這樣地，對Jesse是不知原因的，對Celine是無奈，且也不知到底Jesse會不會出現地，兩人就失去聯絡，再也找不到了。然後，時間繼續前進，生活總是得要過，人總是要move on，所以各自在自己的生活當中過下去。只是，隨著時間，縱使Celine也有過不同的男友；縱使Jesse奉子女之命結了婚，兩人的心裡從未忘卻過彼此，總是記得那些對方身上的小事…
所以，Jesse將思念寫成了書，花了好幾年，Celine將思念寫成了歌；Jesse總不由自主地在找著Celine的身影，Celine則清楚的記得Jesse住德州，還有鬍子上隱約的紅色… 或許一開始Jesse沒有想過這樣的書真的能夠讓他找到Celine吧。不過，書寫，的確是一種很好的紓解思念的方式。那是一種讓自己知道維也納的那一夜不是作夢的方式，是一種不捨得忘記，也不肯讓自己忘記曾經有過的方式，也是讓自己看到究竟對於這一夜，對於Celine有多麼想念的方式。劇情當中沒有說，不過，可以想像的是，Jesse的妻子應該是心裡有數的。
藉著這本書，Jesse找到了Celine。短短80多分鐘的電影和真實時間，兩個人做了好多事。他們交代清楚了當年的失約，講了些自己的近況，然後，禁不住地，試探著彼此的心情。即使這本書已經證明了Jesse是多麼的思念著Celine，然而，一如剛要開始談戀愛，或是要發展一段關係一樣，矜持、故作玩笑、打鬧試探，兩人相互證明了他們仍然是心靈相通的，仍然有著說不完的話，彷彿這9年時間一點都沒有造成隔閡一樣，尤其是在車上的相互表白之後。
於是，欲蓋彌彰地，Jesse硬抝著要Celine唱歌，然後兩人走上樓梯的那靜默的數分鐘，靜靜地拾級而上，不時偷望著，又閃開眼神；輕笑著，又故作鎮靜著，然而之間的情緒和氣氛就已經像是隨時要有火花冒出一樣。進了房間，Jesse已經自在地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樣，而剛剛還在說Jesse應該要去趕飛機，沒時間唱歌的Celine，已經開始在泡茶了…. 而接下來的，Celine等於是告白的歌，還有隨著Just in time的歌聲的輕舞，以及Jesse擺明了賴在沙發上的笑容，就幾乎變成了下一幕的前戲了。
當然，電影Before sunset裡就沒有這”下一幕”了。不過，在那樣的情境下，好不容易再次相見，在9年的遺憾所發酵的情緒之下，在已經認定對方依然是那個心靈相通傾心相愛的彼此之後，Jesse和Celine必定是難分難捨的。接下來的，就是浪漫之後的實際面了。
當然，在那個下午之後，兩人在一起了。Jesse離了婚，兒子監護權歸母親，和Celine沒有結婚，但是在一起。曾經移居美國兩年，然後回到巴黎，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在Before sunset當中，Jesse提到過他願意付出一切給他的兒子，這也成了Before midnight裡所描述的Jesse和Celine關係的重要影響之一。
在這一部Before midnight當中，所看到的，是真實的生活面貌。9年之後，加上孩子，當然兩人的身上都有了歲月的痕跡。那麼相處呢？在從機場出來後的車上，可以看到兩人的互動仍然很好，一樣地無話不談，也會打鬧玩笑，自然而不做作，即使是爭執當中，也是如此。
在電影中所呈現的，幾乎就是真實的多年伴侶相處的實況。所以同樣的，有過同樣經歷的觀眾，就會產生極強烈的共鳴感，特別是跟著他們經過這18年的影迷。兩人之間的默契和親密互動處處可見，例如Celine把購物清單放在Jesse的皮夾而Jesse卻不自知；在旅館房間坦然地裸裎脫衣著衣；兩人談著用孩子的成長歷程記錄時間軌跡；談著生死，談著數十年之後的伴侶關係，談著彼此的生活步調和性生活受到孩子的干擾；然後，爭執著那些家事、舊帳、責任、犧牲… 這些，一點都不浪漫，卻一樣都是兩人之間的愛情。
這就是真實的生活。很不完美，很不符合想像中的浪漫伴侶幸福人生，即使是當初兩人傾盡所有的青春浪漫情懷地相愛。而且，它也很脆弱。於是Celine對Jesse說她不再愛他了；於是Jesse對Celine說：”妳不能期待我會像小狗一樣巴著妳。如果妳要真愛，這就是了。這並不完美，但確實是真的。如果妳看不清，那妳是盲目的，我也不想再這樣下去了。”的確，真實世界當中是沒有完美的。Jesse選擇跟Celine在一起，就必須承受離開兒子的風險；Celine跟Jesse在一起，就得接受他這樣的情緒；當然，其他有關家庭的、孩子的，更多更多的問題和狀況總是會一一出現。世事本來就無法完美，本來就無法盡如人意，只是，問題在作為身在其中的人，要不要去接受而已。
李國修說：”人生是一場嚴肅的假戲真作。”然而，戲跟現實總是有差距的。入戲太深，就怕會分不清楚真實與虛幻；冷眼旁觀，卻又會像是出世般的疏離，無從擁有那些屬於真實人生的情緒衝擊。
日出、日落、午夜，每天都會有，不斷的循環，並不稀奇，也不特別。讓這些時刻變得特別的，是我們自己。所以，我們總會去記得那某一個午後，或是那某一個清晨的時刻，不在於時間或是地點本身，而是在那當下的情境與人事。
人們會選擇在一起，在真正做決定的當下，往往不是經過冷靜理性考慮過的。不然，Jesse也不會說，I fucked up my life because the way you singing.
然後呢？無論如何，不管Richard Linklater、Ethan Hawke和Julie Delpy要不要再告訴我們更多他們的故事，Jesse和Celine已經彷彿是真實的人物一樣，在三個浪漫的地方，用三部電影，說著他們從邂逅、到錯過後的重逢、到真實的伴侶相處，這些從浪漫到不浪漫的日子。
於是，的確Celine和Jesse應該是會記得那個在伯羅奔尼撒的夜晚。電影的終了同樣是個開放式的結尾。我想，是因為無論將來會是如何，Jesse和Celine依然是同樣的那一對心靈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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